〓章二十二〓

若是除了最重要的東西，能夠將其他的一切捨棄，那該有多好。

但現實總是殘酷無情，這時我只要閉上眼睛，便可以看見含笑的你。

——濱崎步-Dearst（日文）

下了飛機，拿回行李，桑伊諾沒再正眼看過他一次，藍藍還在她的懷裡熟睡沒有醒過來。

趙鴻飛接收到來自不同人的同樣眼光，憤恨的殺人目光。桑家人給的。

他無奈地給他們禮貌的道別，然後先一步離開了機場，上了車，給司機報了地址，他閉上眼有些疲累的嘆息。

腦海中暫時拋開了桑伊諾的身影，他想著見到樂正寧和柳夢之該如何面對。

告訴她們事實？怕她們受不了，說謊話？他也做不到。無論現在怎麼樣處理，她們還是會受傷的吧，他那樣狠心的遺棄她們三年之久。

他不會怪任何人造成了當年的局面，讓他不得不選擇離開，因為那是他的選擇。即使現在面對她們，她們就如同桑伊諾一樣不給他好臉色，他都認了。

搖下車窗望向車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空氣，熟悉的人群，什麼都沒有變，但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風肆掠他的髮絲，狂飛亂舞，造就了他現下不羈的模樣，他揉揉有些痠痛的太陽穴，又重新關上了車窗。

很快，司機便將車子穩當的停在某處，他付了車資下車，從車後箱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然後望著熟悉的橘色大樓，遲遲不敢走進去。

她們，現在在這裡嗎？

三年了，當年他把房子退掉後，伊能勢卻替他買了下來。如今他回來，有安身之所，但，還有人在嗎？

他決定碰碰運氣，於是拉著行李箱走進「橘色大樓」，門口熟悉的管理員阿伯看到他，笑眯了眼眼。

「啊趙先森喔，你素出國回來了哦！」

趙鴻飛一愣，順著他的話回道，「對啊，我回來了。」

管理阿伯站起來，隔著窗跟他道，「啊你回來就好啦，你阿母阿妹可盼著咧。」

趙鴻飛微微苦笑，她們真的盼著他嗎？

「阿伯，我先上去了。」

「好哇好哇！」管理阿伯揮揮手，笑開了眼。

趙鴻飛提著行李箱按了電梯上去，到了七樓，思索怎麼開門。他走的時候沒有帶走鑰匙，而且房子被伊能勢買了之後，管理員阿伯那裡也不可能有備份鑰匙。

躊躇在門口，他猛然想起了什麼，彎腰掀開了地毯，果不其然，在地毯的最裡面，他看到了一把鑰匙。

他開門進去，換了室內拖鞋走進客廳。

熟悉的擺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份安心，這裡還是沒有變。

家具都一塵不染，看得出來他離開這三年，有人會時常來打掃屋子，甚至可能有人還住在這裡。側陽臺上飄著的衣服，證實了這點。

熟悉的衣服讓他明白，是樂正寧住在這裡。

他將行李拿回房間，開門進去，屋內一樣一塵不染，空氣中飄著檸檬香。所有的東西還是在原位，沒有被動過。

他將行李打開，拿出了必備品和衣服，走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看時鐘，已經是下午了。很久以前的這個時間，他人已經不在家裡，而是在「一杯咖啡廳」。

點燃香菸，他開了落地窗，到陽台邊抽菸。

俯瞰大樓下的三兩個人，來去的車輛，趙鴻飛嘆息，深覺這三年，很多都變了。

「橘色大楼」一共有十二層，他住在第七層。樓裡的住戶不多，每層樓只有兩戶人家，十二樓也就是二十四戶，有些房子還沒出租或買出，所以人口更少。

在趙鴻飛的日常生活中，七這個數字真的很常見，並不是他偏愛，而是依著樂正寧的喜好。樂正寧租的屋子，也是七樓，房間號碼牌是七〇九，他的生日，這算是一個貼心的舉動吧。

以前，他常足不出戶，偶爾出去採買東西，陪陪樂正寧，基本與大樓的其他住戶互不來往，見面當作沒看見，唯一較為熟識的，就是一樓門口的管理員阿伯。

樂正寧常笑他不與人來往的話，遲早會變成山頂洞人。

想到這裡，趙鴻飛微嘆了一口，回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才又端著往陽台邊去，剛跨出去他就聽見了外頭的開門聲。

他身子一僵，差點連水杯都沒有端住。他知道是誰回來了。

門開了，說笑聲傳入他耳裡，接著是走進客廳的腳步聲，還有放東西的聲音。

「夢姨，妳也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下，我去煮飯。」

是樂正寧的聲音。

「好，那我去睡一下，妳別太忙，也休息一會兒吧。」回答樂正寧的是一道慈祥的和藹聲音，趙鴻飛怎麼可能記不得呢，那是柳夢之的聲音！

他轉身喝了一口水 ，將被子放在陽台上。

「誰？！」樂正寧耳尖的聽見落地窗外有細碎的聲音，她狐疑地揚聲問，然後操起茶幾上的煙灰缸走過去。「是誰在外面？！」

「怎麼了？」剛走進房間的柳夢之聽見樂正寧奇怪的話，走出來詢問。「阿寧，怎麼了？」

「夢姨，我、我聽到外面有聲音，妳說……會、會不會有人闖、窗進來？」樂正寧有些擔心地回答，又往前靠攏了一步。

就在此時，落地窗的窗簾被一隻大掌撩開，她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果然有人闖進來！樂正寧立刻將手中的煙灰缸舉得更高，隨時準備砸下去。

一隻腳伸了出來，跨進客廳的木質地板。接著整個身子都走了進來，趙鴻飛一手撩著窗簾，一邊看著樂正寧的舉動，沒有後退也沒有再走上前。

瞬間，屋內的三人都僵住了動作。

「嗨。」客廳沉寂了幾分鐘，他首先出聲，打了個招呼。

樂正寧呆愣地望著趙鴻飛，仍然高高舉著煙灰缸，柳夢之則站在一旁，沒有什麼大表情，一雙蒼老的眼卻流露著激動的色彩。

「飛……飛哥？」像是不確定的樣子，樂正寧說話都結巴了。「是……是你嗎？」

「嗯。」趙鴻飛輕應一聲。

聽到準確的答案，樂正寧仍然呆立在一邊，半晌後她才放下了煙灰缸衝過去抱住趙鴻飛，歡喜地大叫起來。「啊啊啊啊啊——飛哥！飛哥！飛哥你回來了！」

被「熊抱」住的趙鴻飛莞爾一笑，心頭一陣溫熱。他摸上樂正寧被燙成酒紅色的髮絲，拍拍她的頭，讓她確定他是真的。

「對啊，我回來了。」他道。

「啊啊啊啊啊啊——」欣喜地叫完，樂正寧才放開趙鴻飛，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應該生氣才對，她這才板起臉，瞪著他怒道，「說！為什麼忽然一句話都不講就不見？這三年你去哪裡了？幹什麼去了？！老老實實的給我說！」

趙鴻飛垂眸，又抬起眼望了站在三四步遠外的柳夢之。「我去日本了。」他道。

「去日本？」樂正寧一聽這個答案，不滿地撅起嘴，越想越生氣，「你什麼意思嘛！又沒人阻止你去日本，你去就去啊，講一聲嘛，莫名其妙的消失害我跟夢姨還去警局備案怕你被綁架耶！到現在還沒有去銷案！結果你完好無損的回來，還跟我輕鬆的講，你去日本了！？」說著說著，樂正寧還狠狠地捶了趙鴻飛好幾記，完全不留情。

吃痛地後退一步，趙鴻飛捂住被捶疼的胸口，低眉望著樂正寧，無奈地說道，「總有不能告訴你們離開的理由。」

「那你講一個可以講的理由，要能讓我們可以接受就好！還有，理由你自己對夢姨講了啦！」樂正寧白了趙鴻飛一眼，把他推到前面的柳夢之面前。

趙鴻飛走過去，一時不知從何處開口，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望著母親好像又蒼老了很多的模樣，心頭不禁有些難受。

「我……」

他剛要開口，卻被柳夢之打斷，只見她微微揚起笑，點了點頭，說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說完，她望向樂正寧，又道，「阿寧，我先回去了，妳權叔應該在家裡等我，不回去他著急了。」

「可是夢姨……」樂正寧蹙眉，錯愕地看著柳夢之，權叔哪有在家裡等她？明明就是去廈門談工作去了啊

柳夢之轉身，走到門口換了鞋子，開門出去，又輕輕地關上了門。

樂正寧瞪著沒有任何反應的趙鴻飛，說話的音量大起來，「趙鴻飛！你怎麼可以這樣啊！你知不知道這三年夢姨是怎麼過的？你忽然就不見了，一個口信，一個留言都沒有，就好像消失在地球一樣，最初那年夢姨幾乎以淚洗面，每個月都去警察局問有沒有找到你，還請征信社滿世界找你，自己也了去你會去的地方，甚至還回民雄，希望能在那裡找到你，可是沒有你的任何消息。這幾年，夢姨吃不下也睡不著，天天思念你，終於等到你回來了，你卻一句話都不說！還站在這裡像木雕是要怎樣！」說著，又給了他幾捶。

趙鴻飛沉默地聽著，忽然彎腰撈起桌上的錢包揣進褲子裡，走到門口換上鞋就跑了出去。

「哼！這還差不多，知道要追出去！」樂正寧滿意的點了個頭，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屋外的趙鴻飛迅速的走過過道，來到盡頭處的電梯邊，一眼就看見了柳夢之正在按下1F的電梯按鈕。

他走過去，剛好電梯門打開，柳夢之走了進去，於是他在柳夢之詫異的目光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電梯內有玻璃鏡，趙鴻飛可以看清楚的從玻璃鏡上看見柳夢之的臉上有淚水。他抿唇，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

「對不起。」

「嗯？」柳夢之顯然被嚇到，她抬起頭瞪著趙鴻飛，不確定的眨了下眼。

趙鴻飛側身回望，抱歉地說道，「這三年讓妳擔心了，對不起。」

「不會，不會。」柳夢之先是詫異了一番，而後又驚又喜的揚起笑，「你平安無事就好。」

「需要我送妳回去嗎？」他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的車子還在樓下的停車場，沒有人敢偷。

「不用了。」柳夢之搖頭，笑了笑，「我自己可以坐計程車回去。」

「……」他沒有說話，沉默的看著母親。

他想過很多種見到她們之後會是怎麼樣的情形，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安靜沉默的樣子。

他看得出來母親見到他回來有多麼的激動高興，甚至落淚，可是她為什麼不表現出來，為什麼不痛罵他的不孝。或許……他早就不孝過頭，也不差這一着了吧？

心頭悶得難受，他幾次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很快，電梯停在一樓，門開，她走出去，他也跟著走出去。

「哈！趙先森跟阿母一起出門哦！」管理員阿伯抬頭看見趙鴻飛和柳夢之，笑道。

柳夢之回以一笑，但沒有說話。

兩人很快走出了「橘色大樓」，趙鴻飛又問，「真的不需要我送妳回去嗎？」

柳夢之搖頭，「你剛回來吧，好好休息。我過幾天來看你。」說著，她招手叫了不遠處的計程車，坐了上去。

趙鴻飛沒有阻止，看著母親上車關了車門。

「師傅等一下。」柳夢之搖下車窗讓司機稍等，然後探出腦袋對車外的趙鴻飛說道。「小諾她……你有見到嗎？當年你離開，她很傷心難過。找了你很久，我聽說她後來還進了醫院，不知道是不是……咳咳，如果可能的話，你去看看她吧。」

「我知道。」趙鴻飛點點頭。

「你快回去吧，回去休息。我走了。」柳夢之沖他擺擺手，關上車窗，車子很快離開了「橘色大樓」，消失在趙鴻飛視線內。

如果妳知道我早見過伊諾，並且知道她給我生了個女兒，妳會怎麼想呢？趙鴻飛沒有對母親講，他錯過了桑伊諾，錯過了女兒，何必讓母親知道，多一個人嘆息，多造就一份難受呢。

轉身，他走回「橘色大樓」，正要按電梯上去，又停住了腳步，返身，他又走出去。

隔一條街，是米瑞開的「一杯咖啡廳」。

好久，沒有去那裡了吧？

同一時間，回到家的桑伊諾一家人已經有些疲累。

換好了室內拖鞋，桑媽媽劈頭就問，「諾諾，為什麼他會在飛機上？」

桑伊諾將還在沉睡中的女兒放在沙發上，替她蓋了薄被，走到飲水機邊為自己倒了杯水。

「媽，都說了，是碰巧。我根本不知道他會跟我們搭同一班飛機。」在回家的路上她已經解釋過了，可是家人怎麼樣都不信。

「會是這樣才有鬼！哪有那麼奇怪的事？」桑亦柏冷哼道，「妳在日本工作一年多，一次都沒有碰到過他，這次你去日本出差，我們帶藍藍一起去，怎麼一下子他就那麼不湊巧的多次跟我們相遇？」

「……」桑伊諾喝了口水，望著二哥憤憤地表情，沒有回話。

「如果說他不是因為知道藍藍的存在而故意跟著我們，那麼這樣的巧遇實在很難讓我信服！」

「就是！」桑媽媽附和道。

桑爸爸放行李去了，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而站在一旁的桑家老大桑亦帆卻凝望著妹妹，笑道，「亦柏，巧遇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你不能因為對趙鴻飛有偏見和不滿，就否認這個事實。」

「大哥！」桑亦柏瞪向桑亦帆。

「二哥！」桑伊諾撫額嘆道，「我都說了，他會跟我們搭同一班飛機真的只是巧合，他告訴過我，他是回來看他母親和他表妹的。」

「哼！」桑亦柏偏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