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静眠于三尺深雪。

悠扬的钟声长鸣，惊起了几只倦飞的白鹤。

一声竹笛划破了清冷的空气，像是天外飘飞而来的神曲。

我揉揉眼睛，起来披了薄衫，出了房间站到院子里去，师父一袭白衣的背影在屋顶刺破云翳的日光里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质。

许是我的脚步声惊了师父，师父转过来笑道：“萧萧醒了？”我点点头，蹲下身攥了一团雪，冻得手发红了，继而嬉笑着对师父道：“师父！萧萧手都冻红了，师父给萧萧暖暖手好不好？”师父轻灵地从屋顶跳下来，摸摸我的头笑道：“萧萧真是淘气呢，走，进去吧，别着凉了。”说罢握了我小小的手牵着我进屋。师父的手温凉温凉的，让人莫名的安心。

而那年，我五岁，而师父也只是而立之年。

从我记事时起，师父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抚养我长大。他教我习武、教我弹琴、教我念诗。

师父每天早晨都会站在屋顶吹笛，笛声在山谷里颤颤的响，像是闪闪烁烁快要掉下来的泪。幼时我听不懂那些曲子，只觉得很好听，我喜欢跑到松林里躲着，听师父的笛声和着松涛阵阵鸣成一片萧索的曲调。

师父是个英俊儒雅的男子，他喜欢着一身白衣，站在山巅或屋顶上，我怕他会像雀儿般轻灵地飞走了，因而哭着大声唤师父下来，师父便会下来帮我揩了泪珠儿，笑道：“萧萧，师父不走，师父要看着萧萧长大，看着萧萧嫁人。”我却拽着师父的长袍，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师父只是笑。

八岁，师父教我习武，练剑法。我却连剑都举不稳，一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腿，于是嘴一撇便顺势哭了。

师父没心软，只是蹲在我面前，笑道：“萧萧要做全天下最厉害的女子，好不好？”

“嗯，萧萧要做最厉害的人！”我挂着眼泪倔强地说道，想要笑起来，却一不小心呼出了个鼻涕泡。于是他一边拿手绢帮我擦，一边笑了。

十五岁的时候，我的长发已经及腰了，师父帮我把头发盘成发髻，又用一支紫檀的簪子穿上。簪子很美，前端是瑞云般的形状，下面还有精巧的坠子。

“萧萧要长成大姑娘了呢，师父老喽……”师父笑起来，目光里满是温柔，很好看。

“师父不老，师父一辈子都不会老。”而这时的我已不会再搂着师父的脖子撒娇了，只是回头莞尔一笑。

“萧萧嘴儿真甜哟！”师父抚着我的长头发，嘴上眼中满是笑意。

我转过头来，没再说话，面前铜镜里的女孩子很美，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的眼角有三颗痣，很小。我记得师父告诉过我，眼角长痣的女子长的是眼泪痣，注定一生是多愁的。而我有整整三颗眼泪痣。

师父什么都教我，却独独不教我吹笛。我追问为何，他却笑，笑而不语。

师父依旧日日吹笛，而我已可以安静地坐在一旁抚琴了。

月光如水，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满得要溢出来。我仿佛在那笛声里参透了一抹哀凉，我瞧着师父的侧面，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落满清辉。剪影美得像一幅画。

突然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的弹下去，任天荒地老。

可惜，我不能、岁月不肯。

我们搬下了山，师父说我已是二八年岁，该给我找个归宿了。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同时沉默了，我突然心里凉了一下。

突然想起小的时候，他笑着哄我：“萧萧，师父不走，师父要看着萧萧长大，看着萧萧嫁人。”

师父，萧萧不愿嫁人，萧萧要陪师父一起浪迹天涯，萧萧不要离开师父。

而这些话，我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我那时还不知道，有时候，错过一时，就是错过了一世。

我去山顶坐了一整天，从山顶俯瞰古刹，只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庭院。

松涛此起彼伏，像是林子的呼吸。突然想念起师父的笛声来了，笛声和这松涛声齐鸣是天籁般的声音。我坐在松林里嘤嘤地哭了。哭倦了，就倚着一颗苍松睡着了。梦里是儿时我的欢笑，还有师父年轻温文的笑容。

“萧萧，师父不走，师父要看着萧萧长大，看着萧萧嫁人。”

师父与我以父女相称。

于是小城里的人们都知道了，从外乡来了一对父女。父亲谈吐儒雅风度翩翩，女儿正是碧玉年岁，面容姣好。

师父买下了一栋大宅子，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钱。

搬进去住的那天，师父指着大宅子对我说道：“萧萧，你要嫁人了，这是师父给你的嫁妆。”

我心里沉了一下，忙问道：“那你去哪里？”

他扬了扬笛子，还是笑。“天涯。”

前来提亲的媒人踩破了门槛，张家公子李家少年，我却谁都看不上眼。

师父笑道：“罢罢罢，萧萧不喜欢的，师父也不会强求。”他转身欲走时，我突然叫了他，“师父！萧萧不要嫁人！萧萧要一辈子陪着师父。”

他愈发瘦弱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长久地沉默着。隔了一会，他缓缓转过来，笑道：“傻孩子。”目光里满是怅然。

“萧萧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你会和他幸福的过一辈子的……”

“那师父为什么不娶？”我很快地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