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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国

luyued 发布于 2011-03-02 19:42   浏览 N 次  

  李建国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

  “哈啰啊,饭已OK了,快来米西吧!”。

  “我说小辉,昨天我喝大了,今天胃里难受,一点精神没有,改天我请你吃海鲜好不好?”电话那头不耐烦了:“等着!让你老同学跟你说话。”接着我就听见一条粗得像砂纸一样的嗓子直喊我的大名。

  “老大,你猜猜我是谁?我,估计你肯定猜不着。我老虎啊!哈哈,我刚从大连回来。”

  我一边琢磨谁是老虎,一边支支吾吾:“哦。老虎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咳,昨天晚上火车,没别的事儿,老同学,十几年没见面了吧,喝点酒呗。”

  喝酒这玩意儿就像滚雪球。你每参加一个酒场,就有可能在酒席宴上认识一两个陌生人。再以后,这一两个陌生人中的某一个想起你来,再聚着喝酒,还会认识一两个新的陌生人。喝过来喝过去,最后大家都成了朋友,手机里的通讯录一条一条地存下来,你就有喝不完的酒,接不完的电话。

  老实讲,我喜欢喝两杯打发日子,但是很头疼这样的酒局。身不由己,认识的人喝掉的酒好像都是欠下的债。我步行穿过红灯,与下班回家的人群相逆,边走边想问题,基本成了习惯。这一路上电话不停地响,提醒我饭馆所在的具体位置。很显然,他们两个中午一定已经喝了不少,正在极度兴奋之中。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个老虎到底是何许人也。

  天津锅贴总店的门面经过重新装修,俨然是铁道这边最气派的馆子了,门口竖着块小灯箱――消费一百元送啤酒两瓶。我刚一拽玻璃拉门,小辉就站起来吐出一句脏话,接着另一位就把我抱住了。他满脸通红,满嘴酒气,手劲大得出奇。晃晃荡荡地坐下来,他马上叹了口气:“唉,岁月不饶人哪呐,在早咱们都搞艺术,一头长发,你啥时候整了个蒋介石的头型?”

  我笑了笑,没跟他提我父亲去世我剃了光头的事由,跟谁我也不提。马马虎虎呗,这些年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呢?我盯着他那一头自来卷,两撇小胡子,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大脑很快搜索完了,一片空白。听老虎说,最早在广告公司忙活,后来跟老板闹别扭,辞了职,在星海广场给游客画了一年素描像。我说我去年夏天还去了一趟大连呢,跟单位去的,也去了星海广场,不过是在晚上。老虎说,晚上你就找不着我啦,你还不知道嘛,咱们讲究光线。晚上的光线只能喝喝酒,泡泡妞。

  气氛不算十分尴尬,至少他们俩不尴尬。酒杯一端,我慢慢地能听出点子午卯酉。老虎跟小辉说:“我不知道你跟老大关系这么铁,一个电话就过来。”

  “我也纳闷,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靠,二十年前我们俩就认识,比认识你早,我们初中同学啊。”

  小辉接着提酒:“跟你们两个老同学喝一个,俩狗屁才子,我就知道老大跟你都有才。”

  老虎咧嘴一乐:“老大是真有才,上学那阵儿就写武侠小说,我们班的同学老羡慕他们班同学啦。老大是真有才,我不过就画两笔画儿谋个生计。给人当他妈的孙子,挣两个小钱儿。挣了钱就花,花钱了,咱就是大爷。”

  写武侠小说是我上初中干的勾当,这么说,他应该是我初中同学。可他大名叫什么呢?我试探他:

  “老虎啊,我记得上学那时候你总往佟老师宿舍跑。”

  “可不是咋地,哪年冬天的煤泥全是我帮他拉。下大暴雨双桥洞子淹死人那回,佟老师留咱们吃饭喝酒,有你没有?喝多了你摸我们班滕晓丽,是不是你?”

  佟老师当时是我们美术教师,在学校家属院住单身。滕晓丽我有印象,不是我们班的。这么一来我终于搞清楚他是学校美术小组的一员,同届不同班。我们俩极有可能在一起出过宣传墙报。学校的宣传板报一度很风光,上过市里的报纸。

  “你还是搞美术的派头,没变啊。模样也没怎么变。”

  我的话底气不足,好在顺理成章。

  “你不也是嘛,听小辉说你发表了不少诗?”

  “你们俩别老整那些用不着的,来来,喝!喝”

  小辉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很在乎,他装着不在乎。

  天津锅贴这个店卖一种老酒,一个老式的圆锥形酒壶,配一个七钱的白瓷酒盅。我们人手一壶。喝到第二壶,菜也上齐了。最后一道菜是蒜苗溜丸子。小辉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数数盘儿里有几个丸子,我就给你剩了多少个球。”

  “别他妈的得瑟了,我在大连打斯诺克,玩这个我不习惯,还带玩赖的。”

  我接了个话音儿:“刚才你俩打台球去了?在“红苹果”吧?“红苹果”是离这里最近的台球厅。我脑海忽然闪过一件记忆犹新的事儿,就问老虎:

  “哎,你认识我弟弟吧?我弟弟台球打得不错,总赢我。”

  老虎迅速拿筷子敲了一下桌子:“靠,可别说了,二弟办事儿不讲究啊。”

  这里有这么一个事儿。

  孙宁是我弟弟在厂子里的徒弟,跟我弟弟总在一块儿厮混。好像是前年的某一天下午他俩喝完小酒在红苹果打台球,不留神碰见一个人。孙宁跟我弟弟说这人小时候打过我,不为别的事,总让我给他买烟抽,买到小学毕业。我弟弟说,咱们现在可以揍他。走过去,谁想那人先和我弟弟打了招呼,跟他打听我。孙宁他俩退下来商量,还要不要打,这人的身份是大哥的同学。我弟弟分析:第一:他是你的仇人,要打。第二点最重要:他既然是大哥的同学,我没印象,跟大哥比较铁的同学都常去我们家,我都认识。所以,即便是大哥的同学,也不算关系好的那拨儿,可以打。第三:打了他,一旦出了事,大哥还可以担着。就这样,他们把这个人打得抱头鼠窜,他们俩不得不付了杆钱。

  经过确认,这个人就是老虎。

  “有这样的事情?”我装作浑然不知。

  “哪天你也说说你弟弟,这叫啥事。”小辉比我还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他好像也没怎么动手,也没把我打什么样。完事我想找他们算账来着,那小子我认识,戴红领巾的时候是大队长,三道杠。唉,四十来岁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冲动了。要放在过去,谁动我老虎一下试试?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篇儿翻过去啦。”

  “那怎么能行,我得敬你一杯。哪天我让老二请你,给你赔礼道歉。今天的帐算我身上。”

  老虎站起来了:“老大,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今天是我招呼你,你有意思,改天。咱们哥们,还用这一套吗?”

  “呵呵,你没变,还这么豪爽,讲义气。脾气没变。”我连干了三盅。

  蓝摇歌厅,矗立在纵贯城市的铁道线的边缘地带。过去这是条运输煤炭和煤炭工人的内部铁路,随着煤矿的破产,已经废弃了,两旁分布着洗浴中心,烧烤店和歌厅。我们仨酒气熏天地勾肩搭背走了进去。

  “我们俩可都不会唱歌啊。”

  “那你们非得要来?也好,咱们就喝啤酒吧。”

  我巴不得不唱歌呢。

  “给老大找个小姐陪他唱歌。”

  “你们拉倒吧,我没这个爱好。”

  不管我怎么表示反对,老虎还是扒着耳朵跟小辉说了什么,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戴眼镜很白净的小姐,给我们斟酒,点歌。一开始这个小姐坐在我这边的沙发上,给我点了一支烟,后来就跟小辉唱歌去了。我跟老虎喝酒。一瓶连一瓶的喷着白沫子的冰啤酒灌进我们的肚子,噎得我直打嗝儿。那个小姐在唱歌的空隙里也来喝一杯。老虎仰面朝天,很狂放地掸烟灰,跟我大讲他的创业计划,好像是办什么艺术培训中心之类,他教美术书法,我来教作文英语。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让那个小姐听见。他说的很多细节,被我在千年等一回的歌声背景下漏掉了。我们都喝的乱七八糟。

  我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很高傲,其实最怕别人以为我不合群。有些人,有些事,是硬着头皮去应付。就像这个同学老虎,喝了一通酒,唱了一气歌,到底还是不知道他大名。你也没法问。混的那么熟,三个人找一个小姐,你再问人叫什么名儿,这不是跟骂人一样吗。看起来小辉跟他的关系比跟我的关系近,所以也不好意思问他。糊涂庙糊涂神儿吧,醒酒以后,我就是这么想的。

  又过了差不多一星期,也是下午。我闲着没事儿翻手机上的通讯录,发现有几条没姓名的陌生号码。他们都是谁呢,什么时候留下的呢?索性删除掉算了。不知道怎么弄的,碰了发射键,我赶紧挂断了。谁成想那边马上打过来了:“老大,什么指示啊?”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啊,老虎。没别的事儿,问你忙啥呢,破电话总掉线。不忙出来喝点呗。”

  “行啊,我跟小辉在歌厅呢,蓝摇。你过来找我们吧。”

  现在的隐士不用去深山老林,你关了手机就身心清净。没办法,话说出来了,我匆匆赶往蓝摇。下午的蓝摇不像在夜幕里那么光彩夺目,甚至有点脏兮兮的。我进门就看见小辉靠着大厅的沙发摆弄手机。我问他:“老虎呢?”他翻了一下眼珠,往楼上努了努嘴。

  “这小子,真他妈的能折腾,有半个多小时了。”

  “干什么呢?”

  “还能干啥?上回那个小姐,打扮得像大学生那个,在包房呢。”

  我接过烟,掏出打火机点着,也坐在长沙发上。

  老板娘懒洋洋地问我:“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我忙说不需要,谢谢,我在这儿等个朋友。

  “没改,因为好这口,离了两次了。”

  我没搭茬,心里默默回想那个小姐的模样。短发,长腿,没镜片的眼镜,高跟鞋。再没什么了,跟所有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差不多,除了长得比较清秀一些。

  “我敢打赌,他肯定事先吃了药了。吃了药了。”

  大厅里城堡形状的石英钟指向五点四十五分,登登登听见下楼梯的声音。一双耐克鞋,一条挽着裤脚的牛仔裤,褐色长衬衫,八字胡,一脑袋卷毛。老虎冲我一咧嘴,打了个榧子,直奔吧台,老板娘先打了个电话,然后慢吞吞地拿起了计算器。

  “两百一十五,给两百吧。”

  “不对吧,你再好好看看。”

  “你超时了知道不?”这时候听出老板娘有点沈阳口音。

  小辉已经站起来了:“快点儿,等着喝酒呢。”

  “没你这么黑的,都老主道了,真是的。”老虎背对着我,把手伸进裤袋里准备掏钱。

  老板娘把一个玻璃的可乐瓶子放到柜台上,好腾出手来接钱。就听咔嚓一声,瓶子碎了,柜台一片狼藉。跟着从楼上下来一伙人,把我们团团围住。我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太快了。

  我磨破了嘴唇才让警察彻底相信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来找一个中学同学去喝酒,这件事跟我毫无关系。警察让我在笔录上按了红手印。他写的丢三落四的,印泥把我的右手食指都染红了。警察教导我,以后交朋友要慎重。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笔录,终于在那个十六开的记录本上找到了老虎的大名。李建国。

  我给我的中学同校不同班的李建国同学拿了五百块钱。我们几个凑的,连赔偿蓝摇歌厅加上治安罚款,两千多。李建国说一个月就还我,我笑了笑,把蹦到嗓子眼儿的话生生咽下去了。完事我把李建国那个电话号码给删除了。

  又过了小半年,李建国托小辉给我送来六百块钱。我说他记错了,是五百。小辉说你先拿着吧,等他回来再说。我没问李建国去哪里了,应该是不远也不近,有饭馆有歌厅有药房,现代文明一应俱全的地方。我打电话把孙宁约出来喝酒。

  “你知道李建国吧?”

  “李建国?不认识。”

  “我一个同学,你跟我弟弟在红苹果揍过他。”

  “啊,老虎啊。”孙宁有点兴致勃勃:“要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你跟我描述好几遍了。我跟你说,我最近看见他了。他要请你吃饭,让你以后别再打他了,他自己不好意思出面,让我请你。”

  “真的吗?”

  “嗯。所以我们今天点东坡一品肉吃,他说了,得好好招待你,不怕花钱。哎,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老虎吗?”

  “不知道。他原先挺凶的。”

  “不是因为这个。他上学的时候画儿画得好,画老虎,得过省中学生美术展览的二等奖。”

  孙宁很兴奋,烙饼卷肉,喉结一突一突的,看着有点像大蟒。大蟒吃老虎。

  “他还那样吗?卷毛狗似的,留两撇小胡子?”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整。

  “嗯,还那样。有些人好像一辈子都他妈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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