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尼的智趣

萧春雷

什么是古典美？均衡，理性，节制，高雅……等等。从这个角度看，美国摄影家罗尼·史密斯（Rodney Smith）的摄影的确有一种古典品质。失去色彩的欧洲庭院和田野显得宁静，单纯；构图往往是左右对称的，简单而稳定；人物永远是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一丝不苟，盛装出场——对于一个时尚摄影师，服饰比人物更重要。

如此和谐的场景，很难拍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照片。

罗尼的才气出来救场了。在每幅照片里，他都要精心布置一处小小的不和谐，成为画面的焦点。空旷的街心，一位绅士孤单单地坐在凳子上读报；田野的草垛上，一个男人突然腾空跳跃；庭院里，仪态端庄的女子突兀地坐在高高的橱柜上，捧读一本书；窗台上，男人正经危坐，眺望远方，那幢倾斜小木屋却马上要倒塌；手提皮箱匆忙赶路的男子，礼帽上安放了一架飞机模型；身穿白色礼服的父子俩高举捕蝶网奔跑，动作一致，仿佛经过排练。每个平凡的画面都有失常之处，运用文学批评术语，就是被陌生化了。我们为之精神一振。原来，所有的和谐都是为了衬托那一处不和谐。

诙谐、风趣与幽默，是我们经常在他的照片中发现的东西。一种锐利的机智，划破沉闷单调的典雅场景，画面变得生气勃勃。他说：“我想我能为时尚做的就是提供一种古典、怀旧同时又高贵和协调的感觉，找出入时的，并能持续许久的那种东西，而不是追求每一刻的变化。”时装大约是世上最速朽的东西了，持久的是时尚同真实人生的冲突。

罗尼的照片总是呈现一种智力上的奇趣。三个头戴礼帽衣着整齐的英国绅士呆在田野，如何使他们变得不寻常？罗尼将他们排列成三角阵形，背对我们，动作一致地举起一把园艺大剪刀，画面顿时产生一种荒诞的超现实效果。如临大敌的他们在干什么呢？也许只是一个形式，犹如时装只是外表。“站在梯子上的人”据说只花了30秒钟拍摄。当时他们正坐在草地上午餐，爬满藤蔓的墙下躺着一只梯子，罗尼灵机一动，走过去把梯子竖起来，模特儿站上去，就完成了一幅有名的作品。梯子与人物服饰的不协调，产生了戏谑效果，我们仿佛看清了华美戏服上的补丁，暗生自得的心理。

时尚摄影并非都是艺术。画面漂亮的，往往不过一张出色的生活照。艺术必定与心灵相关。罗尼的镜头穿透衣香鬓影，调侃了文化和人性的矛盾，从而引发我们思考一些本质的东西。他认为摄影要捕捉比瞬息万变的时尚更永恒的感觉，而相机能帮助人们实现这一目的。“相机的眼睛总是比人眼睛看世界更深刻和尖锐，它穿透力更强，更犀利，它能给你一种人眼没有的看世界的深度。”他说。

有两种艺术，一种热烈，与生命合一，感染和震撼我们，例如凡·高；另一种冷静，智慧超群，解放我们的心智，例如毕加索。罗尼的摄影属于后面这个谱系。他的作品不伟大，却也显得才智出众，意趣盎然，精美高雅，能让我们会心一笑。

2007年3月25日